①外祖母家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萊園。春天一到，最先種上的是菠菜、生菜和白菜，之后種香菜、水蘿卜和土豆，再之后種那些爬蔓的植物：豆角、倭瓜、黃瓜等。當(dāng)然，如果弄到茄子秧、柿子秧、辣椒秧，它們也定會被恰到好處地栽種在園子里，那時候萊園中的蔬萊品種可就豐富多了。
②外祖母對外祖父說：“你去給園子鋤鋤草?！?br>
③我便跟著外祖父到園子中鋤草。
④外祖父對外祖母說：“你去園子里給我弄點(diǎn)蔥來蘸醬。”
⑤我便跟著外祖母到園子中拔蔥。
⑥我常常在幫助外祖父鋤草的時候?qū)⒚缫蹭z了下來，我也往往在幫外祖母拔蔥的時候?qū)⑹[根斷在土里。
⑦我總是幫倒忙，但外祖父和外祖母從不責(zé)備我。我是太愛菜園了。
⑧萊園中不總種菜，也種花?；ǚN在邊邊角角的地方。有步步高、胭粉豆、大煙花、地瓜花、爬山虎，當(dāng)然種得最多的要數(shù)掃帚梅了。只要花一開，蜜蜂和蝴蝶也就來了。綠油油的萊地襯托著紫白紅黃的花朵，看上去美極了。
⑨太陽下山了，菜園中還散發(fā)著陽光留下的余溫，待到月亮升起的時候，菜園完全是另外的景致了。分不清哪里是花，哪里是菜，只是見月光像泉水一樣傾瀉下來，把那些開花的不開花的植物全都鍍上一層銀光。這時候蜜蜂和蝴蝶都不見了，只是聽得見水邊青蛙的叫聲，像是在歌頌月夜下萊園的美景。而當(dāng)天色微明、萊園種的植物沾染了濃重的露水、太陽忽然躍出山頂將露珠照散的時候，農(nóng)人們也就下田干活了。
⑩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農(nóng)民。農(nóng)民是土地真正的主人。我扯著外祖父的手時感覺那手是粗糙而荒涼的，我扯著外祖母的手時感覺那手也是粗糙而荒涼的。外祖父擺弄那些農(nóng)具的時候我便也跟著擺弄，外祖母給地施肥時我便也跟著施肥。
?我不喜歡谷子。外祖母就說：“谷子是糧食啊，人是靠它才活命的啊?！蔽揖蜐u漸喜歡上了谷子。
?外祖父說：“別小看我這片菜園和自留地，它可以養(yǎng)活城里的幾十條人命哪?！蔽冶阒莱抢锲鋵?shí)是個很貧乏的地方。
?外祖母告訴我，我生活的地方就是農(nóng)村，我便知道農(nóng)村是廣大的，我也知道那些菜地和麥田都是農(nóng)民的命根子。我跟著他們學(xué)會了打壟、鋤草、間苗、施肥和收割，所以直到如今我的手仍然缺乏女性的細(xì)膩和柔美，它們同樣是粗糙而荒涼的。
?當(dāng)我的雙手遠(yuǎn)離那些農(nóng)具的時候，我就很自然地用手拿起筆回憶那些讓人感到樸實(shí)和親切的，消逝了的日子。回憶那菜園，萊園里的螞蚱和蜻蜓；回憶麥田，豐收后有稻草人屹立在麥田里的情景。我便覺得那田野的風(fēng)又微微吹來，我的心頭不再是一潭死水，我生命的血液又會暢快地在體內(nèi)涌流起來。
?當(dāng)我坐在城市的咖啡廳里聽著那些飽食終日的人發(fā)著空虛的牢騷，我便會想到外祖父勞累一天后吃罷晚飯沿著菜園散步的情景。外祖父呼吸著真正的空氣，所以無論在他生前或死后，他的睡眠都是安詳?shù)摹Ｈ缃袼谒N過黃豆和玉米的土地上安息了。
?外祖母依然健在，她仍然用她粗糙而荒涼的手忙碌在菜園里。外祖母種的萊外祖父如今是吃不到了，就由她的兒孫來吃，而到了她的兒孫也吃不到了的時候，外祖母肯定早就不在人間了。而菜園總要有人種下去。人一代代地老去，菜園卻永遠(yuǎn)不老。
?冬天來了。冬天來了的時候萊園就被雪覆蓋了。那些好看的螞蚱和蜻蜓不見了，那些花和碧綠的菜蔬也都沒了。白雪覆蓋著生長過茂盛植物的土地，白雪同樣覆蓋著為耕種這些植物而死去了的人的靈魂，那些寂寞而寬厚的依附著土地的靈魂。
?我的手是粗糙而荒涼的。
?我的文字是粗糙而荒涼的。
(有刪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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