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龍江蜿蜒奔流,自西北向東南洶涌而去,流到黑河市東面是下游,江心遇到一片方圓大約兩三里的島子——當地人叫它“夾心子”,水變得平緩下來?!皧A心子”屬于我國版圖,“夾心子”那邊還是江,隔江那岸就是當時的俄羅斯了。 春天,滿江凍了一冬的冰層開始融化,大小不一、形狀各異的冰排順流而下,冰排相互撞擊發(fā)出轟天巨響,氣勢壯觀,大有橫沖直撞、排山倒海、所向披靡之勢,沿岸的樹木和蒿草也被沖下來。于是,下游膽大技高的男人就手執(zhí)長竿,竿頭固定著鐵鉤,站在冰排上撈江里的柴火。岸上的人見了,都為他們捏一把汗。他們卻旁若無人——其實這時候他們的精神一點也不敢溜號,稍不留神,冰排相撞,一失足從冰排上掉下去,那可是要命的。盡管如此,還是有人敢上冰排撈柴火。
夏天,江畔一片熱鬧景象。驕陽當空,天空瓦藍清澈,兩岸綠樹成蔭,芳草茵茵,江面偶爾有幾只輪船駛過。人們大都穿著背心褲衩來到江沿兒——當地人不叫江邊,或在江里游泳,或在淺處洗澡,有的在岸上垂釣,也有的下魚盾或下甩線捕魚。魚盾的形狀像個抽屜,框是木板釘的,上面是鐵篩網,靠框一頭兒挖一個圓孔,用樺樹皮卷成圓筒鑲在鐵篩圓孔下邊。貼著木框固定了鐵棍之類的重物,盾便沉進水底。往樺樹皮上抹一層厚厚的苞米面饃饃,吸引魚來吃,魚鉆進孔里就進了盾,再也出不來了。盾底是一塊薄鐵皮,鑿了一些眼兒,水能漏出去,還在另一頭兒安了門兒。起盾時,水被漏凈,盾里就剩下活蹦亂跳的小魚了,打開門兒就能把魚掏出來。
秋天,兩岸樹林由綠變成了褐色、赭色、黃色等雜色,樹葉從樹枝上墜落下來,落在岸上,又被風刮進江里,隨波飄去。水涼了,不能洗澡,但卻是整魚的大好時節(jié)。邊防站開出兩條小微乎——就是小木船——拉了網,一船抻一頭兒,從下游往上游兜,專逮大個兒的魚。有一回戰(zhàn)士們打到了一條十多米長、上噸重的魚叫麒麟鮒子——不知正規(guī)名叫什么,從那魚肚子里還掏出一條十多斤重的狗魚呢!我到邊防站的營房前看了那條吊在屋檐下的大魚,開了膛還扭來扭去的,全連的官兵吃了兩天才吃完!而當地的年輕人就用甩線。甩線也是釣大魚用的,雖然比不上大網打的魚大,卻也是一種捕大魚的獨特工具。長長的漁線,一端用鐵橛子釘進岸上的石頭縫里,用大石頭壓好;另一端甩進江心,那頭兒有鉛墜兒,隔一尺來長安一個大釣鉤,為了能釣著大魚,鉤上下的都是小魚。一般是當天晚上下鉤,第二天一早來起鉤,總能釣上一兩條四五斤、六七斤甚至更大的魚。漁竿也有用的,一般是上了歲數閑著沒事的人用,年輕人很少用。
冬天,江面結了近一米厚的冰層,還有積雪覆蓋。兩岸也都冰封雪裹,樹枝成了白色。不甘寂寞的孩子們不怕冷,穿著厚厚的棉衣,穿上冰鞋或滑冰板,扛著冰球桿,陸陸續(xù)續(xù)地來到江沿兒。然后,分成兩伙,在江面上掃出一大片露出冰的空地,用雪堆做標志代表球門,就開始了一場拼搶激烈的冰球大戰(zhàn)。直打到脖頸忽忽冒熱氣、帽子都戴不住了才肯宣告暫停。大孩子打冰球打得熱火朝天,小一點的孩子就只好在江沿兒的高坡上往下打爬犁;或者手拉手站成一排,兩腿叉開都成“大”字形,一齊往后倒下,就在潔白的厚厚的積雪上留一排清晰的凹下去的人形,還在旁邊用木棍寫上互相戲罵的字,覺得挺好玩。有時也穿上滑冰板在他們冰球場的四周滑來滑去。——大孩子都穿買來的鐵制的滑冰刀,小孩子沒人給買,就自己動手用木頭做。而當地更大些的成年人,不滑冰,不打冰球,扛著冰镩到上游水淺的地方镩魚。在江上也扒出一塊空地,然后趴在冰上往下看,看冰下邊流動的水里有沒有魚,有,就用冰镩镩出個盆子大小的窟窿,下面的水一下子涌了出來,魚也隨著涌了上來,他們就趕忙抓魚往口袋里裝。有時,找不到魚,他們就在镩好的冰窟窿下面用網笊籬撈蚌蠣,都像長巴饅頭那么大,回家煮熟了掰開,吃那殼里白嫩嫩的肉,何只是香呵,那個鮮??!
江底的坡度一般都很平緩,雖然江面有300多米寬,但江心還不到一人深。站在岸邊凝視,好幾米遠的地方都清澈見底,江底的卵石、水草、小魚看得清清楚楚。江邊的孩子就在這清澈的江水里鳧水。他們的水性都很好,雖比不上《小兵張嘎》的嘎子,但什么姿勢都會,平身的、立身的,仰面的、趴著的,快的、慢的,樣樣行。
在江畔,抬眼望去,江水波光瀲滟,對岸樹木蔥蘢?;仡^再瞧,靠江往西是漫長的陡坡,也有二三百米遠。坡上就是鄉(xiāng)里了。有鄉(xiāng)政府,生產隊,學校,商店,住家,都隔著大道,離得不遠不近的。邊防站在村的東北角,有營房,操場,戰(zhàn)壕,碉堡,還有在當地很氣派的大門。然而最引人注目的,還是高高的白楊樹上的崗樓?!壹揖驮≡谀歉浇?。
啊,生我養(yǎng)我的故土——悠悠黑龍江!
【原載《雙鴨山日報》2014年12月16日
第三版“芳草地”】